互联网有国界，并且界限越来越明显

互联网必然走向国别林立的孤岛时代，TikTok停止运营，用户逃向小红书，都改变不了互联网国界越来越明显的趋势

因为大量“TikTok难民”的涌入，这几天小红书成为美国区手机应用下载量第一名。“难民”是个现代政治意义概念，一般指那些由于种种原因（政治、宗教等）离开其祖国，前往其他国家避难的人们。互联网上出现了大量的难民，打破了“互联网无国界”这一说法——即使是互联网上，也存在着“国界”。

即使在互联网上，各国在物理世界中的管辖权依然有效，将贩毒行为转移至网上，并不能逃脱来自各国执法机构的惩罚。同理，在赌博不合法的国家，一款赌博应用则无法在该国应用市场上架。

而应用市场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概念，移动互联网依赖于相对独立的应用程序。在此之前，互联网则是“万维网”（World Wide Web）时代，这个充满理想化色彩的概念打破了互联网上的界限，使得信息可以自由并开放地流动。事后看，这段理想化的时期极为短暂。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网络产品形态已经大相径庭，互联网上许多内容不再以“网页”（Web）形式存在，最典型的是微信视频号的内容，根本无法分享给没有安装微信的人。

互联网上的“国界”，更多地是互联网公司之间的界限。社交网络时代，由于社交关系的存在，大的社交网络有恃无恐，可以将用户轻易地锁定在自己的平台，不必担心他们的迁移。比如Instagram，如今如果不注册登录无法查看任何内容，即使用户对此不满，也只能接受，只因社交媒体的迁移成本过大——把内容搬运到一个新的地方不难，难的是把社交关系一并搬过去。

除了各个大平台之间的“国界”，互联网上也存在着真实的国界。中国是首个提出“网络空间主权”概念的国家，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对于网上的不良信息，由相关部门（网信办、公安局或是扫黄打非办等）进行管理。对于那些不接受国内管理的境外互联网公司的产品，则使用技术手段阻止其在中国大陆的可访问性（accessibility）。

从自由贸易的角度来看，出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中国网民无法自由使用国外（主要是美国）的互联网产品，国外网民却可以自由使用中国的互联网产品。也就是说，国外的互联网产品无法自由地从中国网民身上赚钱，但是中国的互联网产品可以自由地从国外网民身上赚钱。

如果使用互联网服务需要付费，这个问题就很好理解了。实际上，使用大多数互联网产品看上去不需要付钱，只是付费过程较为曲折而已——网络产品平台可以根据用户的数据进行“数据挖掘”（data mining），再推送给其更加适合的广告，由广告商来支付用户使用其产品的费用。

这样的不对等显然违反了自由贸易的精神，只是互联网世界尚且没有“世界贸易组织”（WTO）之类的机构，也没有关税之类的工具可以对此施加影响。

一件产品做得好，其海外收入完全可以超过本土收入，不妨以电影行业为例。2024年全球电影票房数据刚刚出炉，在全球票房前十的影片中，有一部中国电影上榜，贾玲的《热辣滚烫》，不过仔细看十部电影的票房构成，会发现《热辣滚烫》与其他电影的很大不同。

其他九部电影，除了《魔法坏女巫》以外，票房成绩全部是海外票房多过本土（北美算一个整体）票房，比如排在榜首的《头脑特工队2》，北美票房6亿多美元，海外票房则超过10亿美元。即使是海外相对表现最差的《魔法坏女巫》，北美票房4.5亿，海外票房2.3亿。

反观《热辣滚烫》，本土票房4.8亿美元，与《魔法坏女巫》相当，但海外票房只有700万美元。

光靠本土票房就能跻身全球前十，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做出一个风靡全球而不局限于本土的产品（无论是影片还是互联网应用），更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中国已经有了一些风靡全球的产品，制造业领域，大疆无人机、格力空调或是海康威视摄像头都在全世界有极高的市场占有率；互联网领域，TikTok、Temu或是Shein也是全球都在使用的产品。

这些互联网应用都有一个特点——与它们的中国版本进行了完全的切割。TikTok和Temu迥异于它们的国内版本（抖音和拼多多），Shein则根本没有国内版。如果有一天，TikTok的收入超过抖音，Temu的收入超过拼多多，一点也不会令人感到稀奇，一个伟大的产品必然应当能为全世界的人所使用。

国内外电商环境不同，所以电商平台一般情况下会针对各国推出专门的应用。对于内容的管理，中外之间的差异要比电商环境的差异大得多，更要推出独立的版本，所以TikTok和抖音的分割更为彻底。Temu不会介意拼多多的用户看看它上面有什么商品，TikTok却不想让抖音用户看到它上面的内容。简单来说，一个中国用户想注册一个TikTok账号并使用它，基本上不可能。

由于言论环境的差异，许多在国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内容在国内无法存在（反之亦然）。而作为一家隶属于中国公司的平台，TikTok又要面临美国政客们关于“是否需依照中国政府要求删除内容”的指控，如果在TikTok应用国内内容审核规则，会坐实该指控，并让议员们得出“TikTok由中国政府控制”这一结论。政客们会故意忽略这样的逻辑——任何平台运营都需要遵守当地法律，但这并不意味着该平台由当地政府控制。

对于字节跳动来说，避免这种麻烦的最佳做法就是将TikTok与抖音彻底分隔开，两方用户与内容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审核规则。这种做法为它避免了许多麻烦，也使得它成长为备受国外年轻人欢迎的应用。可以说，TikTok是一个非常棒的应用，它证明了在互联网领域，中国也可以做出让全世界用户着迷的产品。

由于TikTok有可能在1月19日之后无法在美国运营，导致大量难民逃到小红书。相对于TikTok的广大用户量，我猜测其难民数量应该不会太大，叠加小红书的算法推荐机制，即使少部分难民的到来也会给人造成“小红书上全是外国人”的错觉。

目前来看，小红书在全球市场所上架的都是同一款应用，这也就意味着其内容管理规则对所有用户适用，包括新来的难民们。这样的审核规则，来自可以看作是国外应用的TikTok的用户是否能适应是个问题。字节跳动在不对所有用户应用中国审核规则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全世界流行的应用，小红书如果在应用中国审核规则之下成为类似的应用，那就太厉害了。对此，我不抱太大希望。

有传言说，小红书在开发相应功能，根据IP地址，让用户只能看到一定IP范围的内容。但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按照国内的内容管理要求，不良信息不应该在国内的平台上存在，即使外国IP也不允许在国内平台上发布规则所不允许的内容。何况，只通过IP来限制，也很容易通过技术手段突破。字节跳动之所以最终将TikTok与其国内版本彻底分隔开，可能早已考虑过这样的选项，将TikTok与抖音彻底分隔，应该是最终做大做强的唯一选项。

以前无国界的网页时代，大概只是互联网发展史上的灵光一现。总之，互联网是国界的，无论从商业的角度，或是从政府管理的角度，无国界的互联网都没有存在的理由，也缺乏存在的空间。长期来看，互联网必然走向国别林立的孤岛时代，TikTok停止运营，用户逃向小红书，都改变不了互联网国界越来越明显的趋势。